天涯。
送我一处天涯。
你是否想过,要有一个地方真正的属于你?无论浮华疯狂,还是颓唐伤痛,依旧白茶清酒,且行且歌。
快要高考的那段日子我爱上了学校的五楼,那儿并没有青春小说里宽大明亮的天台,也没有昏昏欲睡的少年,更不会有什么可笑的邂逅,五楼是个考场用地,唯一开放的地方,是条又短又窄护栏很高很坚固的阳台。晚饭的时候,别人冲向食堂,我就来到这里,夕阳有时候会很温暖很美好,我趴在护栏上,塞着耳机昏昏欲睡。于是那人唱着,若能被原谅就绽放微笑,若能被原谅就起步走向那个夏天。也只有那样短暂的三十分钟里,可以放下秦始皇康熙帝,放下函数几何,放下所谓的远大前程,望向晚霞燃烧的方向。
最后几日身旁多了个女孩,她说,其实天涯也就那么远,我一眼就望到了边。我不懂,看着她嚣张恣意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
高中结束在空气瘀滞的雨天,一整栋楼哄闹非常,对方脸上不知是雨是泪。走出校门的时候我望了望五楼,不知是否会有另一个人,享受远处送来的日光。
Kate Havnevik - Think Again
随之而来的暑假,热度消退以后,我便开始想念,想念家乡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想念月色银白满天星斗夜虫声声,想念图书馆的落地窗和洒进来的阳光,想念我趴过的课桌我抚过的书页……总是想要做些什么,也算不枉这清欢年岁。可是身体懒怠,几乎一事无成,只有惘然。还自豪的告诉别人,我的天涯就是功德圆满青山隐退只羡鸳鸯不羡仙。分明记得抬头的瞬间天空蓝成一片汪洋,然而时过境迁,最美的梦亦死在最香甜的温床里。
时间就这样擦着我的身体走,它缓慢而沉稳的,温柔而残忍的,将我推上风口浪尖。什么是分别呢?我还酒醉在张张的肩头,歪着头乱着步子大声吵闹,说我真的醉了真的醉了啊,然后傻傻的笑。张张一手扶着我,不改她啰嗦的个性,絮絮叨叨,从昨天晚上忘带的毛巾,讲到今天遇到的迷路的司机。路的尽头是车站,这里没有杨柳没有晓风倒是有半弯淡淡的残月,张张说,雪茄再见拜拜撒由那拉,然后乘着那老破的101离我而去。再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最后轮上我。嘴里还说着烟花三月,扬州已是近在眼前。
杜鹃花谢尽了,城市清寂下来,风轻云淡。
The American Dollar - Age Of Wonder
曼彻斯特恶狠狠的说,年轻就是他妈的一切!深深的嫉妒与失落。青春何时已成了资本,任意挥霍,这样肆无忌惮。还记得几个伙伴闹哄哄的组个文学社,写些孤芳自赏的文字,贴到网上,看着那个几乎为零的点击率,依旧兴奋的没头没脑;还记得几人邀约顶着太阳去爬山,大声嚷嚷惊了一对对鸳鸯,依旧笑上眉梢不知歉意;还记得为着一顿火锅,抢着夜自修前最后的三十分钟,吃的眼泪横流,抓着南瓜饼冲出大门时那轮明亮的弦月;还记得那些笑声那些咒骂那些泪水那些风月无边…然后,某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用一片柠檬泡了茶,残损的花瓣,蝴蝶的翅膀会从旧信封里掉下来,不算太远的时光就用这样一种破碎的姿势重新回来。难怪有人说,我们总是用一生的时间,去铭记那些永不再来的日子。那些曾经的记忆,在七月花香芬芳了一室的时候,夜夜归来。
大学,经历了陌生,迷路,生病。我像一只匆忙奔跑的兔子,没看清前面的树桩,一头撞了上去。病床上的日子,百无聊赖。看着那仅有的一扇窗,关于尘世的纷纷喧扰,都被这家伙隔在了外面,我翻一个身,一切仿佛就这样抛却了。翻来覆去的听仅有的几首歌。灵云的声音在小提琴里格外温柔,i'm still there everywhere,i'm the dust in the wind ,i'm the star in the northern sky…我仍是无处不在,我是风里的尘芥,是北天的星辰。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们那样竭力寻找的认知,始终静默的守在我们身边,如若没有发现,那么连后悔谈着也是奢侈。喧嚣落尽的时候,我才终于在记忆的尘垢中重建起我的天涯。年少轻衫薄的日子是否已经远去了,天涯也是褪去了最初水天一碧,轻纱舞尽的空灵高阁,转身投向温柔汹涌,气概滔天的远河阔海。
Emilie Simon - Franky's princess
我终于还是知道,与世无争是个最美的神话。庄周梦蝶,万物与我皆两忘,亦或是嵇康一琴以对生死,空余回音绕梁,这些来去如风的故事成就了猖狂年少,可是身后大楼业已建起,电机业已发动,多少风流都必须搁置,就算恍然还如在梦中,也必须适应世界的规则。优胜劣汰,自古没有改变。点头哈腰,勾心斗角,存在的必然有其理由,即使是无奈的。于是那些镜花水月都藏进了天涯,要是有个寂静无人的时候,才摆着姿态小心翼翼的把它摆在月光底下。眨一下眼,赫然回到了以往的岁月,桃树下有千万种风情。
李白仰天长啸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陶潜唱的,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目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放浪形骸,肆无忌惮。可是这世间总有些人,容不得苟且,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海子只能写上,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抱着心爱的书页点燃生命之火。尼采疯的彻底,大叫着我是太阳,却终老于病床。天涯无以为继,于是众神泣血,绽放罪恶之花。
Anna Ternheim - Walking Aimlessly
我多少不愿被同化,多少还想保留自己原来的形状,所以固执地听自己的音乐看自己的电影读自己的书,被人送上偏执二字也是不管不顾。早已说过,我的天涯是汹涌澎湃的海洋,可以轻柔包容如胸膛,暴烈疯狂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向往安静的生活,看日沉月升,想着老家大红花绿叶的被单,想着那双被磨掉后跟的拖鞋,想着挂在井里的西瓜…也向往狂肆不羁的瞬间,想着被扔飞的书本,想着最密集的鼓点最迅疾的弹奏,想着那人背上天使翅膀的刺青。在眷恋中自负地凋谢,如流星陨落般耀眼,基诺这样深情地唱。
少年维特一样唯美而苛责的念想占据了我生活的太多,想来实在有些幼稚。所以有人说,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但是如果你逐渐安于每天去同一个地方接受惯性的搓揉,梦想终会成为一个狂妄而羞耻的词语。天涯可以成为一支笛子,在无人的夜里响起,诉说奔腾的心事和欢喜,直唱的高楼屋瓦皆变为笛色。
Jack Savoretti - Lost America
我总是在想,生活的齿轮向前推进十年,再向前推进十年,我们会变成什么模样。流年是否已经侵蚀了我们的眼角我们的心脏?是否还记得小王子还记得彼得潘还记得安徒生的人鱼?西装华服下面会不会是肥胖空虚的躯体?《胭脂扣》里那个风华正茂的十二少,还不是粉碎在了悠悠流驶的时间里,那个痴情女子魂魄归来,依稀还记得那句“如梦如幻影,若即若离花”,但是面前的颓朽老头可还经得起那样的誓言?一切仿佛就是个单薄的玩笑。
还好偈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果然人生短暂,不可停留,一切美好与惊奇,都要付与这三月春光,流失殆尽。所以改变和消失都是必然,没什么执着,也就无需悲叹。我总算有了些安慰,抬头看看苍白的天。
且视天下如尘芥,有人这么说,也有人为这方圆土地,赔上铮铮铁骨,心之所向,自有不同。天涯亦只不过是个可笑的执念,总有一天它会消匿在滚滚洪流之中再不被提起,谁的眼角谁的眉都不再重要。可是,倘若真有奈何桥孟婆汤,人群中浅浅掩埋的又是怎么样的灵魂?时光苍茫,天涯是繁琐尘寰中的一滴泪,始终是一个跌落的姿势。用尽这一世,我分给它温暖,它还我以清寒。
Sam Amidon - How Come That Blood
Keren Ann - In Your Back
文字:烟子
配图:小艾
音乐:小艾 2012.01.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