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行 的 意 义

远路篇

一切的开始是一条简短的信息，她问我。 你是.......

狭窄的轿车后座，对于三个成年人再加上一个孩子来说，显得有些过于拥挤。坐在旁边的周五已经在川西北高原阴冷的天气中沉沉睡去。我转过身，暂时释放下早已麻木的双腿，窗外贡杠岭的雾气已经将山顶吞没，极目是无声的大雨倾泻，道路两旁的暗绿色高山草甸沿着笔直的公路向着低垂的天幕延伸。 所有声音都被耳机中Jonathan Lee低沉的歌声代替。 而这距离最初，过去了五个小时

在最初的时间里，我和小宇行走在震后重建的汶川城中，这个汶水边的小城早已不是彼时破败落寞的光景，各处施工处所溅起的四散的尘埃在午后昏黄的日光中席卷过小城狭长的街道。 我和小宇站在威州中学旧址前，现在这里已经变为汶川县第一小学，而过去的学校甚至连名字也一同失去，留下的只有陌生的汶川县第一中学。 小宇指着眼前高大的小学教学楼的最西侧，对我说。 “那边，我们高一的教学楼，楼下还有一个很大的喷水池，记得吗？” 我看着围墙里正在竣工的大楼，轻易地覆盖了过往的所有，记忆像是沿着一条既定的轨迹蜿蜒向前爬行。

途径茂县，适时正在扩建公路，原本畅通的九环线，如今变得面目全非。 狭窄的岷江河谷，陡峭锋利的崖壁如利剑向着苍穹狠刺，只留下头顶一线的天空，身侧是汛期汹涌浑浊的岷江水。 小车行驶在蜿蜒的河谷，时快时缓。 两侧原本星罗的村舍，如今被地震震塌的巨大山体替代。本是旺季时节，一路走来确是稀稀拉拉的旅游车。 我看向窗外，远处位于开阔河谷地带的茂县凤仪镇，沿着山坡向上一带壮观的宾馆楼群，没有半点星火，整座城镇随着落日坠入巍峨的九顶山，开始孤独沉睡。

半个小时爆晒在高原的烈日下，我和小宇汗流浃背得站在威州大桥桥头。以前常去的咖啡馆、沙冰店，如今不是成为地震后的废墟，就是被别的店铺代替。这座小城正在以我未曾察觉的速度飞速变换着面貌。 原本的两河三角洲地带，如今成了立交桥；原本的电影院，如今成了体育馆；原本的医院，如今成了文化广场。 在这场声嚣震天的改变中，我和小宇却成了故乡的异乡人。 最后小宇提议一起去看看中学的新校区。

而当我开始回忆这一切时，车爬上了海子山。 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存在过阿坝州最繁华的城市——叠溪，然而86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让它从220米高的山崖跌落，如今安静得躺在巨大的湖底，只有山壁上寂寞的老龙经年累月地眺望。 车过老龙弯不久，前方绵延出一大片碧绿的湖面，像是黛色的明镜，于暗淡的夜色下倒映着群山。 时光荏苒，当年地震的痕迹早已被磨平，当游人沉醉于这湖光山色的壮美时，谁能知晓这浩瀚碧水中所凝聚的哀伤。

站在雁门的小山上，俯瞰下方这片于2006年给我生命画上最厚重的一笔的土地，现在只剩下曾经的宿舍楼突兀地屹立在新中学广阔的建筑群中。 受不了汶川干燥的河风，我和小宇艰难地走在没有树荫的公路上，在路过公社时，听见了高中同学兴奋的呼喊声。 来到他新家的客厅中，我和小宇饶有兴趣地翻看着茶几上的同学录和毕业照。那一张张凝固在纸张上的面孔，瞬间鲜活了起来。高中三年平淡而汹涌的时光又一次将我们拖曳进记忆的深渊。 无论悲喜，到如今只剩惆怅。 而层叠的记忆碎片中，记住的是同学一句轻声的叹息。 “三年，我觉得自己都老了。” 曾经以为回忆的力量如何强大，强大到可以依靠它撑起以后所有的岁月，所以我们信誓旦旦许下无数诺言。我们会记住每一个朋友，会记住每一个自己所在或所去的地方，会留住身边的每一份感情。 然而再浓烈的执着依然抵不过时间。光的速度是每秒3.0×10^8米，而在光到达之前，时间足以把任何一个地方洗刷过无数遍，最终我们连自己都不能守住。 所谓记忆，终究是自我安慰，亦或自我欺骗。

被推醒时，窗外闪过大片鲜艳的色彩，甘海子化为30秒的惊鸿一瞥，和远山浮动的流云一起迅速掠过我的眼睑。 舅母告诉我，九寨沟快到了。 这时手机开始在我手中震动。我低头一看，屏幕上时中午在雁门同学家中翻看同学录时记下的一位当初十分要好的朋友。小宇用我们从前最喜欢互开玩笑的语气发过去一条短信。 而此刻，她问我。 你是...... 我合上手机，母亲转过头对身后的小侄子说。 “这场旅途，你一定会非常难忘。” 我看向旁边的周五，他正戴着耳机，安静地看着前方林海云雾深处，带一样的河流晕染出藏乡绝美的风景。那缓慢流动于他眼帘中的大片色彩，像是大片流过的时光。 我知道，这场即将开始的旅途，叫做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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